发表于 2013-10-08 10:42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
——《十送红军》
一首红色经典老歌,将老红军战士张文女士的记忆又带回到那兵荒马乱、烽火连天的岁月。声情并茂地演唱完这首歌后,思维敏锐、记忆清晰的张文老人动情地为我们讲述了她那光辉的红色历程。
从小佣人到红军女战士
张文,原名张熙泽,1916年6月出生于四川省通江县洪口镇上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父亲张鼎玉曾读过私塾,在当时算是文化人,他一生勤劳本分,靠教书换些钱来维持生计。长期积劳,父亲患上了眼病,因无钱医治而双目失明;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肩上,每逢集市,母亲就到洪口镇上卖包子和面条,以此维持这个贫困家庭的生活。即便如此,家里仍然揭不开锅。从张文记事开始,她就很少看到母亲脸上露出笑容,父亲失明后,母亲的脸上就更难见到笑容了。
家里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差,母亲不忍心看着幼小的张文整天吃野菜,便狠了狠心,先后将她送到两个地主家当小佣人。先去的地主家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都是在张文瘦弱的背上长大的,这对于当时只有9岁的张文来说,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张文一天到晚背着地主的孩子,后背被地主的孩子尿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夏天还好对付,到了冬天,张文就冻得直打哆嗦,如此辛苦的报酬就只是给口勉强填饱肚子的吃食。辛苦的劳动非但没有博得地主的任何同情,得到的只是地主婆不顺心时的拳脚相加。
后来,张文又到另一家地主家带小孩,这家的地主婆整天叼着长长的烟杆,大烟袋里塞着满满的烟叶,一天到晚吞云吐雾。她异常刁毒,对张文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从没有发过仁慈之心。有一天,张文给地主婆端来洗脸水,却被她一脚踢翻了,洗脸水洒在床前的炭盆里,扬得满屋子全是灰尘,这一下可把地主婆惹怒了,她“噌”的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对张文破口大骂:“死鬼!一天到晚就会吃,什么活也干不了!”接着用长长的烟袋锅子狠狠地敲打张文的头。张文双手捂着头,躲闪着,鲜血从指缝间汩汩地流出来……
年关一天天临近了,地主婆让张文去磨两升麦子,结果无事生非,说磨的面粉少了,并咬牙切齿地质问张文:“是不是都让你这穷鬼偷回家了?”满腹委屈的张文有口难辩,还被地主婆用藤条抽打了一顿。
在这样的环境下,张文一天天长大了。
1932年12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来到川北,大巴山上飘起了革命红旗,张文做梦也没想到,挨打受骂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洪口镇的地主和恶霸们竟然在一夜之间没了去向。
在一个名叫曾广澜的大姐安排下,张文开始在被服厂做工。她每做一套衣服,就可以得到三吊钱的报酬,但她自己却一分也不花,都交给母亲贴补家用。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张文老人说自己当时参加红军的理由很简单:其一,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即便是在冬天,普通老百姓也只能穿一条裤子,很少有人穿得起两条裤子过冬;其二,红军是解放女同志的,当了红军就不用裹脚了。
就这样,张文成了一名红军战士。
艰苦而又快乐的红军生活
在被服厂工作非常辛苦,每天的工作是做一套军服、10顶八角帽,而且这些都是手工完成的。做帽子有很大难度,上帽檐需要一定技巧,帽圈也不好上,但张文总能按时完成。最难的是子弹袋,尺寸要大小一致,如果做大了,子弹很容易丢失,如果做小了,子弹又装不进去,张文就在布上事先画上格子,以保证尺寸。和其他女战士一样,虽然没有缝纫设备,但她一针一针地缝出来的子弹袋和机器做的一样好。那时候张文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就又马上投入工作。
由于条件艰苦,她和同在被服厂工作的十几个女同志常常围坐在一盏油灯旁,借着昏暗的灯光工作,有时候根本看不到光亮,只能摸黑工作。作为班长的张文不仅要注意工作进度,还要帮助其他做得慢的同志,因为只有把头一天做的东西交上去,才能领到第二天的活儿不耽误工作进度。
张文是一个快手,十一二岁时起,她就帮助那些将要出嫁的姑娘做衣服、鞋子,甚至绣花。参加红军以后,无论做衣服还是做鞋子,她总是赶在别人前面完工,别人不会做的鞋子,她很快就能做出来。
到了部队以后,饱受盘剥和压迫的张文感觉一切都解放了,她所在的班一共有12个人,每个人都吃大锅饭,穿同样的衣服,住老百姓家的房子,就连领导干部也是同样的待遇。
那时候,在一起工作的女同志每天都非常开心,虽然工作很忙碌,但情绪都非常高,从没有感到过悲观,也不觉得苦和累,想唱就唱,想笑就笑,干活也是一样,大家都不分彼此。参加红军之前,她们大都不会唱歌,后来在被服厂里听人家唱,就慢慢学会了,干着活的时候,嘴里也哼唱着歌谣。尤其让她们感到幸福的是,红军到来后,她们自己解放了自己,否则的话,“说不定以后嫁个地主家也不知道。”
当时的工作任务异常紧迫,前线打仗需要大量战备物资,如果物资供应不上,将会影响战争的进程。张文等女红军战士每天都要缝制出很多套衣服,但她们自己却依然衣衫单薄,整个冬天,她们都只穿一条单裤子,冷得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用绑腿把裤管裹得紧紧的,以免灌进冷风。
除了工作之外,女战士还要参加一些训练,每天早上出操,有时候也爬山锻炼一下。后来打仗的时候,前方部队打到哪,被服厂的女同志就跟到哪。在行军的时候,不光要背着自己的东西,还要背上部队的一些物资。张文老人回忆说:“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我们都非常艰苦。有时候一天走五六十里路,情况一紧急,每天要走八九十里甚至一百多里路,走得脚都起了血泡。”
每次到达宿营地后,张文都累得腰酸背痛,脚上的血泡钻心地疼。她就用烧红的缝衣针刺破血泡,放出里面的血水,第二天忍着疼痛继续赶路。
随着主力红军继续向西转移,撤离了通南巴地区和川陕革命根据地,张文也随着大队人马离开家乡,开始了新的征程。洪口镇越来越远了,回望家乡,张文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她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几万里,和家乡这一别就是几十年!
漫长的行军旅程
1935年3月下旬,红四方面军为了迎接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连续进行了广(元)昭(化)、陕南和强渡嘉陵江战役之后,开始了万里长征。
岷江是红四方面军长征途中的一道障碍,汹涌的急流咆哮而过,大队人马不能涉水过江,江面上也不适合架浮桥,唯一的办法就是坐船或者竹筏渡过。但是,当红军来到岷江岸边时,国民党军队早已封锁了江面,控制了过往的船只。红军只好派人寻找船只,结果仅找到3只牛皮做的小船,每只船一次只能载四五个人。先头部队趁敌不备,乘坐小船偷偷渡过江,迅速抢占了对岸的有利地势,为大队人马通过提供了有力保证。四五天后,主力部队才完全渡过岷江。被服厂的女同志也随供给部队过了江。
春寒料峭的夜晚,江面上刮起了大风,卷起浪花涌上来,很快,牛皮船里灌满了水,将张文等人的衣服全都打湿了,她们冻得瑟瑟发抖,大家紧紧偎依在一起取暖,共同经受风浪的严峻考验。饱受风浪的洗礼后,总算到达了对岸,这让张文感到很庆幸,同时也感到很后怕,如果风浪把船打翻,可能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走出岷江的激流险滩后,张文随部队穿越一望无际的森林。对于张文来说,这也是一段饱经考验、难以忘怀的人生旅程,四川西北部地区人烟稀少,地表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盖,一直以来,这里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由于高原气候的作用,森林被浓重的雾气所笼罩,不时有阴森的冷风吹过,使人不寒而栗,加上脚下堆积着经年的枯枝败叶和温滑的苔藓,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到了夜晚,部队在森林里露营,四周黑黢黢的,没有一点亮光,呼啸的山风吹过,给夜幕下的森林凭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张文和被服厂的女同志选择了一大块空地,捡些枯败的树枝树叶,生起篝火驱寒。当她们听说森林里有野兽和土匪时,吓得谁也不敢大声说话。排长还特意嘱咐她们,晚上休息时每人身边备一根木棒,防止土匪和野兽的袭击。那天晚上,所有的女同志都提心吊胆,不敢入睡,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漫长的黑夜。当初升的朝阳透过森林洒下缕缕阳光时,张文又随着大部队上路了。
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艰苦的长途跋涉,张文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她的身体变得一天比一天虚弱,背上的行李、线团和部队的物资,压得她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她的脚开始浮肿,甚至连鞋子都穿不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张文心里十分清楚掉队意味着什么,她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上大部队。此刻,她不仅要面对敌军和土匪的威胁,还要经受大自然的严峻考验。这些恶劣的客观条件动摇不了红军的革命意志,战友们争先恐后地替张文背着东西,只让她背一只盛水用的铁桶,没想到这只铁桶竟然救了她一命。
一次行军走到一个小山坡时,张文和其他女兵们发现远处有几间茅屋,从外表看,没有任何住人的迹象。可谁也没有想到,茅屋里竟隐匿着一股国民党的溃军。张文等人正在迟疑时,突然间枪声大作,那股溃军从两边包抄下来,想截断女兵们的去路,并且高声喊:“抓红色娘子!”
女兵们手中没有武器,身上又有上百斤的负重,逃避是唯一的办法。于是,她们就利用地形的掩护,拼命跑出了敌人子弹的射程范围。
张文跑得气喘吁吁,累得两眼直冒金星,但她不敢停下来,结果奇迹般地追上了行军队伍。一到宿营地,张文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战友们纷纷跑过来,帮她卸掉背上的铁桶。当看到铁桶上赫然有5个子弹孔时,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张文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那只铁桶,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
简单而朴素的婚礼
1936年3月,红四方面军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川西甘孜地区,准备迎接红二、六军团。这时,张文和其他女兵们每天除了生产服装,还要像男兵那样练兵出操。
5月30日这一天,红四方面军在雅砻江畔召开运动会,军长王宏坤、政委王建安、参谋长王伯钧、政治部主任洪学智、供给部政委谢启清等领导同志,端坐在主席台上观看了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女兵们演唱了《打骑兵歌》和《捉活牛歌》张文担任领唱。张文没有注意到的是,坐在主席台上的洪学智一直入神地注视着她。
散会后,张文在回驻地的路上接到通知:晚上到谢政委那去一趟。张文听了很纳闷:谢政委找我干什么?
晚上,参谋长陈伯钧的爱人何克春找到张文,把她领到谢启清的办公室。走到屋内,张文才发现,军长王宏坤及其夫人冯明英都在,张文心里想,自己到底犯什么错误了?怎么军长也在啊?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冯明英一把将张文拉到身边坐下,亲切地说:“熙泽同志,今天你们班的歌唱得不错呀!”
“不好,不好。”张文嗫嚅地回答。
谢政委接过话茬说:“你认识军政治部的洪学智主任吗?”
“不认识,不认识,我在被服厂工作,跟首长们没什么联系。”其实,张文说不认识洪学智是搪塞谢政委,她不仅见过洪学智,还在长征途中听过洪学智的报告,并多次亲眼看到洪学智将自己的军马让给伤病员骑,洪学智洪亮的嗓音、高大的身材、平易近人的作风,无不给张文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冯明英趁机告诉张文:“今天洪主任称赞你了,说你的歌唱得很好。”
接着,谢政委又向张文介绍了洪学智的家庭出身、个人经历,并且说了他的很多优点。
从他们的话语中,张文逐渐领悟他们的话语背后另有隐情,似乎也明白了要发生什么事,想到这里,她的脸涨得通红,心也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军长王宏坤笑容可掬地对张文说:“熙泽同志,我和明英同志想介绍你和洪主任认识一下,你看怎么样?”
听了这话,张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按照四川的习惯,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个人是不能做出选择的。
当天晚上,风清云淡,月朗星稀,战友们早就进入了梦乡,而张文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洪学智高大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在征得二哥同意后,张文按照何克春指的路,走进了政治部驻地的大门。看到张文的到来,洪学智微笑着站起来让座,并亲切地问道:“你们最近都学些什么?”
“每天都读政治部编印的小报。”张文拘谨地回答。
“谢政委、王军长找你谈话了?”洪学智试探地问张文。
“谈过了。”张文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听组织上的意见。”
听了这话,洪学智笑了,他幽默地说:“几个领导都同意咱们的事,结果就变成了组织意见了。”接着,他又问张文还有什么要求,张文不知该怎么回答,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就这样,她和洪学智的第一次谈话,就达成了婚姻上的“协议”。
1936年6月1日晚,洪学智和张文的婚礼在红四方面军政治部办公室举行,红四方面军的首长都到场祝贺。那是一场简单而又热烈的婚礼,管理处的同志们弄了点牦牛肉,烙了些青稞面饼,烧了一锅疙瘩汤,算是宴客的酒席。他们的结婚用品再简单不过,只有一条夹被单和一条旧毛毯。战士们以水代酒,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将革命进行到底。
从此之后,这对革命夫妻历经多次离散,辗转南北。在困难时期,为了革命事业早日成功,他们甚至把孩子留在了老乡家里,直到十几年后,才把失散的大女儿找回来。“文革”期间,张文随洪学智一起下放到吉林省工作,先后任长春市橡胶第八厂副厂长、长春市轻工业专科学校副校长、吉林工学院组织部长和党委办公室主任等职。文革后,她先后任解放军304医院顾问、总后勤部管理局顾问等职。
张文老人依然保持着朴素的革命传统,她脚上穿的鞋子是自己亲手做的,吃的菜是自己在院子里开辟出一小片地种的。此外在她的倡议下,她和丈夫、孩子们还资助了来自湖北、四川、山东等革命老区的8个北京大学的学生。如今,这些大学生有的走上了工作岗位,有的出国继续深造,但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他们都一直惦记着这位热心的老“妈妈”,逢年过节,问候的电话和信件总让老人乐得合不上嘴。
张文老人曾获得过很多奖章:1957年荣获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1998年荣获二级红星勋章荣誉章等。张文老人非常关注儿童事业的发展,从1982年至今,她一直担任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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