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2-10-25 15:29
上饶集中营囚禁的新四军干部,大都是二三十岁的年青人,从被俘入狱之日起就开始考虑如何越狱逃跑回归革命队伍。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集体暴动越狱,但集体暴动难度太大,稍有不慎便会造成重大牺牲。在集体暴动难以寻找到合适时机举行的情况下,不少人伺机个别越狱。从集中营医务室一同逃出来的陈茂辉和张世杰,就是比较早的个别越狱者。
陈茂辉是福建上杭人,1912年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29年他在家乡参加了党组织领导的革命暴动,当上了红军,并加入了青年团,不久转为共产党员。他随所在的地方红军编入中央红军一方面军一军团二师六团后,担任过排长、连指导员、营教导员。中央主力红军离开中央苏区长征,他根据组织的安排,留在闽西坚持游击战争,任过军分区的组织科长和参谋长。抗日战争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陈茂辉随所在的闽西红军游击队编入新四军第二支队,于1938年3月初开赴皖南集中。不久,陈茂辉调新四军军部,任军政治部民运部科长。
1940年12月,在新四军军部机关和皖南部队北撤之前,陈茂辉科长拿着新四军军长叶挺和副军长项英的信,先后到南陵、泾县、太平、繁昌等县的国民党县政府去一一告别。这些县的政府官员不但口头上都称赞新四军抗日有功,而且有的县政府还送给新四军绣有“抗日先锋”、“为国为民”字样的锦旗。陈茂辉真没料到,这时国民党当局正暗中大量调动军队,埋伏在新四军即将北撤的途中,阴谋一举歼灭新四军。
皖南事变中,陈茂辉始终和军部一起行动。由于国民党军队包围进攻激烈,新四军经过几天顽强抵抗后,许多人子弹打光了,粮食也吃光了,水也喝不到了,陈茂辉疲劳已极,吐血病倒了。
1月13日下午,民运部长夏征农要陈茂辉组织一部分同志分散突围出去,交待说:“你们要是能突围出去当然最好,万一冲不出去,就在山上先埋伏几天,以后再化装到江北去。”正说着,枪炮声大作,国民党军队从四面包抄过来,军部人员随即被冲散。陈茂辉带了一个机枪排长、一个炊事员和两个战士,在山沟里隐蔽下来。
在山沟里隐蔽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进,饿得大家头昏眼花,浑身无力。1月16日,国民党军队搜山,一边放火烧山,一边放枪乱打。眼看着火势蔓延过来了,那个炊事员再也忍耐不住,突然跳起来,向没有火的地方奔跑。敌人发现了目标,蜂拥而上,将陈茂辉他们俘虏了。
被俘后,陈茂辉化名陈标,编造的简历是:新加坡华侨,回国参加抗战,在新四军兵站当采购员。被俘人员在定潭集中编队时,他被编在“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训练总队军官大队”第三中队。同囚的人员中有他熟悉的李胜、邓毅生、徐一非等同志,他们秘密商议过集体暴动越狱问题,也想找机会试一试,但是没有搞成。
陈茂辉体质虚弱,关押到上饶不久就病倒了,咳嗽,吐血,被临时编到五中队女生分队,由女特务分队长管理。一天,在服劳役间隙,他到小溪边洗手,女生队“学员”班长吕明(原名李捷,女生队秘密党支部书记)以洗衣服为名也来到小溪边,乘机递给陈茂辉一张纸条。陈茂辉正准备打开纸条来看,忽地看见女特务分队长跑了过来,于是连忙装着上厕所,把那张来不及看的纸条撕碎丢进粪坑。
人高马大的女特务分队长凶神恶煞地守在厕所门口,一见陈茂辉出来,就喝令他把纸条交出来。陈茂辉说没有什么纸条,她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个巴掌,被他躲过了。女特务分队长随手抄起一根扁担打过去,陈茂辉躲避不及,扁担重重地打在了肩膀上。由于胸膛受到剧烈震动,陈茂辉大口吐出血来。疼痛难忍,他索性躺在地上不动了。
女难友们围上前去扶起陈茂辉,替他擦去嘴角上的血迹,纷纷谴责女特务分队长下手太狠,心太毒,往死里打人,并质问她:“我们参加新四军是为了抗日救国,有什么罪过?为什么要在这里受罪?”
女特务分队长觉得众怒难犯,大声骂了句什么脏话后,便叫人将陈茂辉抬去医务室。
第二天,女难友惦记着陈茂辉的病情,提出要去医务室看望他,遭到女特务分队长的拒绝,大家伤心地大哭大闹起来:“你们差点打死人了,我们还不能去看看吗?你还有点人性没有?”
女特务分队长没法,只好让女“学员”轮流去医务室看望陈茂辉。
这天,李捷找机会到了医务室,悄悄地对陈茂辉说:“上次那纸条就是告诉你,有特务向我打听,问你在新四军是干什么的,这说明他们注意上你了……”话未说完,就有一小特工闯了进来,把李捷赶走了。这是陈茂辉最后一次见到李捷。几年以后,他才得知李捷在赤石英勇就义的消息。
陈茂辉知道特务开始注意起他,更加想早日逃出这个魔窟。为分散特务的注意力,他故意把病装得更严重些。不料想,狱中流行起回归热,体质虚弱的他也很快染上了,病得真的很严重,连续高烧不退,有时还昏迷过去。特务医官说这病没得治了,叫人将他抬放到“太平间”等死。
“太平间”里还有张一阳和徐一非,他们三个人并排躺在柴草堆上。张一阳病情最重,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慢慢地身体由热变冷。陈茂辉紧挨着张一阳的身体,紧握着张一阳的手,直到他的身子逐渐变得冰冷僵直。眼看着这位年青的战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陈茂辉的泪水早已不禁夺眶而出,但是自己也病重,已无力喊出一点声音来。
难友来抬张一阳遗体时,发现陈茂辉和徐一非都还在喘气,便向特务医官提出强烈抗议,说不能把人放在这里等死,有一口气就要治治看。特务医官无言以对,只好同意将陈茂辉和徐一非送回医务室。
难友们见陈茂辉病情很重,也以为他会和张一阳一样很快死去,便怀着沉痛的心情为他准备后事,想方设法筹点钱准备为他买付棺材。难友中有一个原新四军军部的医生陈延圣,装着生病的样子来到医务室,偷偷看望陈茂辉,确诊他的病为回归热后,回到队里从大家为陈茂辉捐的棺材钱中拿出一部分,托人到外面买了支“六O六”针剂给陈茂辉注射,终于把他从死亡边缘上抢救了回来。
病情有所减轻后,陈茂辉又开始考虑如何逃出魔窟。这天,医务室抬进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陈茂辉一看,原来是皖南特委秘书长张世杰。张世杰此前任铜陵县委书记时,陈茂辉就认识他。
张世杰是安徽铜陵人,比陈茂辉小四岁,高中毕业生。1938年春夏由各地红军游击队改编而成的新四军部队陆续到皖南集中后,满怀抗日救国激情的张世杰毅然投笔从戎,于7月间到泾县云岭参加了新四军,进入教导总队政治队学习。
在当时的新四军部队里,张世杰算是学历高的了,加上他革命热情高,在政治队学习思想觉悟提高很快,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学习结业分配到二支队任政治干事。1940年初支队西移铜陵,组织上安排他留下来担任中共铜陵县委书记。
这年秋,国民党顽固派策划第二次反共高潮,各地加紧反共活动。在铜陵,张世杰受到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组织上便将他调回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由中共中央东南分局安排他接替欧阳惠林,担任皖南特委秘书长。
皖南特委机关和东南分局机关在一起办公,特委书记由东南分局副书记曾山(建国后任过国家民政部部长)兼任,李步新任特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江西上饶人,建国后任过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宣传部长是白丁(即徐平羽,建国后曾任国家文化部副部长)。1941年1月4日晚,皖南特委机关随新四军军部撤离云岭,开始北移。
皖南事变中,面对国民党重兵的疯狂围歼,张世杰和部队指战员一起浴血抵抗,终因弹尽力竭而被俘。
在上饶集中营,张世杰被编在“军官大队”第一中队。同囚在这个中队的共产党员较多,这些共产党员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建立了秘密的党支部,张世杰被推选为秘密支部的委员。一天,特务中队长张弘毅布置大家写自传,要求完全真实,不得弄虚作假。张世杰和其他支部成员秘密交换了意见,认识到这是特务队长在摸大家的底,如果照实写了,就等于自首变节,因此必须向大家揭露特务队长的这个阴谋,绝对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敌人。结果特务队长将大家的自传收上来一看,见写的都十分简单,知道其中并无真实内容,大光其火,把大家痛骂了一顿,命令重写。自然,重写的自传还是和原来的一样。特务队长无奈,将大家又集中起来大骂一通后,把根本不可信的那一迭自传纸烧掉了。
特务们为了显示“军官大队”是个军政训练机关的样子,也为了“活跃”阴森冷酷的狱中生活,在用枪口剌刀强迫“学员”们开辟的操场上,设置了一副篮球架,除他们自己打球作乐消遣外,还要被囚的“学员”也组成一个球队,并与之进行篮球赛。
“军官大队”囚禁的新四军干部中有不少人在部队时就爱打篮球,张世杰是其中之一。他和秘密党支部的同志经过研究,同意参加球队。他们认为,皖南事变中虽然遭到国民党暗算我们兵败被俘沦为囚徒了,但我们仍是坚强不屈的新四军战士,仍然是斗志昂扬,在球场上也可以和国民党特务们较量较量,显示显示我们新四军战士的精神风貌。张世杰就这样参加了“学员”球队。
狱中生活备受折磨,“学员”球队在比赛中往往体力不支,特务球队常常欺侮“学员”球队体力不支,故意挤撞“学员”球队队员,“学员”球队队员也都憋足了气,顽强地拼搏,并凭着高超的球技,常常赢球。这天张世杰参加比赛,一特务球队队员用劲撞了他一下,他气愤已极,也回踢一脚。谁知那特务队员一躲闪,这一脚却正好碰到了其下身,痛得惊叫一声“哎哟”。张世杰怕遭到特务们的恶毒报复,就势倒到地上,一动不动,装成不省人事晕倒过去的样子,被人抬进了医务室,和原来就熟悉的陈茂辉住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多次秘密商量逃跑的办法,寻找逃跑的时机。
这个时机终于很快地等到了。
1941年的4月24日,是陈茂辉和张世杰终生难忘的日子。这天天刚亮,特务医官就把病人叫醒了,对大家说:“明天,长官部有一个专员要来我们军官大队视察,也会到医务室来看看。凡是能下床的,今天都要动起手来,打扫医务室的卫生,任何人不得偷懒。”他指指这个病人又指指那个病人,分派着打扫的任务。说罢,他自己出去溜达了,由宪兵监督病人打扫卫生。
陈茂辉和张世杰被分在一起干活。他们两人在搬动一只破旧橱子打扫墙角卫生的时候,发现橱子后面是一扇侧门。这个医务室原来也是一户农民住房,前门有宪兵站岗,后门被钉子钉死,这扇侧门没有封死,只是上了闩,用一只破旧木橱挡着。要想逃出去,这扇侧门自然是最好的出口了。这一发现使他们感到非常惊喜,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但他们掩饰住内心的激动,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又轻轻地把破橱子移回原处,留下了一个勉强能侧身摸到侧门去的空隙。陈茂辉还找了一只碗,盛满水放在橱子下面。
下午四时许,吃了晚饭,大家照常坐在铺位上比赛捉虱子,看谁捉的虱子多,“战绩”大。陈茂辉和张世杰一边捉虱子,一边不时地望着天空,盼望着天快些黑下来。由于有些心急,他们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天色终于黑下来了,又挨过了一段时间,特务医官终于吹哨子叫大家睡觉了,并到每个人的铺前检查一遍,看人都在铺上没有。
夜渐渐深了,医务室也渐渐静下来,已经有人开始打起了呼噜。陈茂辉心情激动,睁开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那盏忽闪忽闪的豆油灯,耐心地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的时机的到来。
大约10点钟,室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射进来了手电光束。是特务查铺来了。陈茂辉赶紧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装着睡熟了的样子。这个特务象往常一样,用手电将每个铺位照了照,见人都在铺位上睡觉,一会儿就出去了。
待到查铺特务的脚步声消失了,陈茂辉悄悄地爬下床,把脱下来的棉衣服塞进被子里,摆弄好,仿佛被子里仍真的有人睡觉一样。他从铺上检查到铺下,发现少了双鞋,于是从床底下拿出一双破鞋,小心地摆放在床铺前。
午夜12点,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是大门口和病房门口站岗的宪兵换岗了,陈茂辉赶紧回到床上装睡。他从房门口两个宪兵简短的交接岗谈话中听得出来,接岗的是一个患有梅毒的宪兵。这个宪兵有个特点,接岗不久就会打瞌睡,顶多半个小时就会呼声大作。这正为他们逃跑提供了良机。
待到梅毒宪兵的呼噜声响起,陈茂辉控制住兴奋的心情,又悄悄地爬下床,先将棉衣塞进被子做成仍有人在睡的样子,再望望睡在周围的难友,默默地向他们告别。张世杰也已经下床准备好了,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出病房门,绕过睡得和死猪一样的梅毒宪兵,摸到放破橱子的侧门边。
陈茂辉端起白天放在破橱子下面的一碗水,慢慢地浇在侧门的门闩和户枢上。张世杰轻轻地拉开了门,侧着身子缓缓地挪动着,从窄窄的门缝里钻了出去。陈茂辉紧紧跟上,轻轻挪着脚步,也跨出了侧门,并顺手轻轻地将侧门带上。之后,他们伏下身子,迅速地穿过一条小巷,向着前面的小山跑去。
他们一个劲地跑到了小山上,这才停下脚步歇口气。望着沉睡中的周田监狱,他们紧紧地握着手,兴奋地低声说;“我们终于逃出这个魔窟了!”
逃出魔窟后,两人历尽艰难险阻,吃尽千辛万苦,从江西到福建,从福建到浙江,再从浙江到安徽,行程数千里,为时两个多月,在安徽旌德县分了手。之后陈茂辉去了江苏,找到了新四军第七师,张世杰则在徽州和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回到了重新组建的皖南特委。
陈茂辉是7月初到新四军第七师的,师长粟裕将他留了下来,任新四军苏中军区如皋警卫团团长、第七师兵工部政委。后任过苏浙军区二分区参谋长、华中野战军特务团政委、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十一师政治部主任、第三野战军二十三军六十八师政委,直至解放。抗美援朝战争开始,二十三军奉命跨过鸭绿江,陈茂辉担任志愿军二十三军政治部主任,不久升任军政委。1955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这时,他还在朝鲜。
从上饶集中营出来的人返回人民军队的很多,陈茂辉是其中所授军衔最高的人。
陈茂辉将军1958年从朝鲜回国,1960年调任江苏省军区政委。“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除成为军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外,还因为关过上饶集中营而被怀疑为“叛徒”、“特务”,靠边站,受到审查、批斗。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粉碎后,陈茂辉官复原职,重新当上了江苏省军区政委。
1979年10月,陈茂辉将军担任南京军区政治部顾问,1982年7月离休,在南京美丽的玄武湖畔安度晚年。
张世杰回到了重新组建的皖南特委后,任过县委书记、县长、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等职,参加过鲁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战斗,为新中国的诞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1950年,张世杰脱下军装,调到外交战线工作。他先后任过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一等秘书、驻匈牙利大使馆参赞、驻索马里大使馆参赞、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外交部第一亚洲司副司长、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尼泊尔大使、北京市人委副秘书长兼外事办主任、外交部总务司代司长、外交部办公厅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索马里大使、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西班牙大使等职。1982年离休,1988年9月15日病逝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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