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雄,1913年11月出生于福建省上杭县才溪乡燕子塔村。
1932年春参加红军,1934年10月参加长征,任红5军团第45团政委。西路军失败后回到延安,抗日战争时期,任河南军区六支队政委、第六军分区政委等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第三野战军第十二纵队政治部副主任、江淮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第二野战军特战兵纵队政治部主任等职。
1949年后历任昆明军区副参谋长、云南省军区政委、江西省军区政委、福州军区顾问等职。1961年晋升为少将军衔。采访时间:2004年6月5日采访地点:杭州西子湖畔张力雄寓所采写人:新华社记者梅世雄、通讯员伍杰
在50米开外,有人大声喊道:“你是新华社梅记者吗?欢迎,欢迎!”我吓了一跳,这个地方我以前没来过,怎么有人认识?
陪同的干休所所长说:“那就是我们的张力雄老将军,他的身体可好了,是军区远近闻名的健康老人。”
张老穿一身浅色衬衫,脚穿布鞋,大步流星向我们走来。走到跟前,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差点被敌人的炸弹活埋在长征路上,两位同生共死的老战友再聚首时就这段历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历经12多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越过雪山
两架敌机呼啸着由南至北飞来,沿途扔下的炸弹发出一阵阵轰鸣。此时,红五军团教导大队政委张力雄和大队长鲁瑞林正带领部队强行军。危急关头,他们急行到队伍最前面,指挥部队疏散防空。
“那可是我自长征以来最紧张的一次啊!”张老回忆说。1935年6月,张力雄所在的中央红军到达川西天全、芦山、宝兴等地区,准备翻越长征中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会师。
张老说:“瞬间,敌机就飞临我的头顶。”
突然,一颗重磅炸弹落在了张力雄和鲁瑞林身边约十米处。就在炸弹爆炸的一刹那,张力雄大喊一声“危险”,拉着鲁瑞林一起卧倒在路边。炸弹炸起的土块和泥沙几乎把他们全部给掩埋了起来。
张老说:“当战士们手忙脚乱地把我从泥土中扒出来时,我好几分钟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耳朵不是自己的。”
#p#副标题#e#
劫后余生的张力雄恢复正常后,看见警卫员赖国标吓得面如土色,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幽默地说:“老蒋那么点破钢烂铁炸不死我们,我们还活着!”
五军团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张际春见到张力雄也开玩笑地说:“怎么,张力雄你还活着?命真大啊!祝贺你大难不死!”
1997年2月,当张力雄和鲁瑞林这两位同生共死的老战友在北京再聚首时,就这段历险记整整回忆了一晚上,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病中的鲁瑞林多次吃力地站起来,用手中的拐杖猛烈地敲击地面,大声对张力雄说:“是我拉着你的手卧倒的,而不是你拉我的手!”
倔强的张力雄不服气,与他据理力争,谁也说服不了谁。张老回忆说:“最后,我看见鲁瑞林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就妥协了。我对他说,我们是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同时卧倒的。面红耳赤的鲁瑞林笑了。”
两年后,鲁瑞林逝世的消息传到杭州,离休以来几乎没得过什么病的张力雄一下子病倒了,住了半个月的医院。那一段时间,平时滔滔不绝的老将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一天难得说几句话。
张老说:“1935年6月18日,当我带领教导大队来到‘神仙也过不去的死亡之山’———夹金山脚下时,我正在打摆子。”
“我病得无法控制自己,此时的大队长鲁瑞林不得不担任临时政委。”张老回忆道。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游动的龙,慢慢地向山上延伸。病情加重的张力雄只能跟着收容队走在最后。“越往上爬,山势越险,道路越窄,空气越稀薄。许多身经百战的勇士不是一不小心就滚下了深不见底的山涧,就是坐下再也没有起来。”
张力雄回忆说:“爬到山腰,抬头不见山顶,低头不见山脚,朵朵白云在身旁飘浮,我们像是踩进了一片白蒙蒙的雾海……若是在平时,这也许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可我们是一支长途跋涉的远征军,首要的问题是生存,实在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
快到山顶时,突然乌云翻滚,暴雨夹着冰雹劈头盖脑地砸来,张力雄打摆子打得尤其厉害,寸步难行。张老说:“我一再要求医生把我留下,医生却说,他们就是爬着背,也要把我背出这‘恐怖之山’。”一步、二步、三步……警卫员赖国标背着张力雄吃力地向前爬着。突然,赖国标一个翻滚,滚下十几米。“我们幸好被一块大石挡住了。否则,你也就不可能在21世纪的今天,在美丽的西子湖畔采访我这个老家伙了。”张老对记者说。
当血肉模糊的赖国标爬起来想重新把张力雄背到肩膀上时,张力雄拼尽全力吼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张老回忆说:“当时,我心如刀绞。真恨自己,为什么会成为拖累别人的废物?也不知是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我突然迈开大步,紧走几步,把警卫员甩在后面。”后来,在收容队同志的轮流搀扶下,历经12多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把死亡之山踩在了脚下。过草地是一次比一次艰险,一次比一次伤亡大;有时刚把一个倒在地上的同志扶上马走一程,前面又有个重病号,只得把刚扶上马的同志换下来
张老说:“我的长征,最艰苦的莫过于受张国焘分裂主义路线的影响而三过草地。”
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后,中央将红军分为左、右两路军,张力雄所在的红五军团改为红五军后随张国焘领导的左路军行动。
张老说:“当我带领部队经过5天5夜的强oo FF 1'1' 2i2i行军,好不容易走完草地的三分之二路程,准备渡过噶曲河,争取早日与毛主席率领的右路军会合时,突然接到上级通知:‘立即出发,南返阿坝!’”
看到这冷冰冰的、难以理解的八个大字,大队长鲁瑞林当即暴跳如雷:“马上要过河,为什么要南下?”其他几位大队领导也在议论纷纷。
#p#副标题#e#
时至今日,张老仍然感到十分气愤。他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说:“我当时也被震蒙了,因为我知道,南返阿坝意味着要再过一次艰险无比的草地,这样穷折腾,我真不知道如何向部队传达?!”
但是,作为政委,张力雄更知道,为了部队的稳定和大局,不理解也得执行。他及时召开党的会议和干部会议,违心地说南下有利。当然,具体怎么有利,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上级的命令要听,南返阿坝!”
“又经过5天5夜的强行军,穿越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我率领教导大队抵达阿坝。在营以上干部会议上,白白胖胖的张国焘用一口萍乡话气势汹汹地高喊:‘反对北上逃跑主义,打到成都吃大米!’”
张老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早已闻名的本家。我无法理解他的前半句。不过,后半句话倒是通俗易懂,因为当时红军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最急需的就是粮食。”
说到这里,老人摸摸肚皮,说:“真饿呀!你们体会不到当时的那种艰辛。”
张力雄后来才知道,张国焘自恃四方面军人多枪多,公然威胁党中央,毛主席被迫连夜率领一方面军主力、中央机关和军委机关北上。
当张力雄以红五军主力团———第45团政委的身份带领部队第三次过草地时,已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张老说:“南下失败后,在朱德、刘伯承和后来率红二方面军赶来的贺龙、任弼时等人的强烈反对下,张国焘被迫取消第二中央,并同意北上。这就有了更为艰苦的第三次过草地。”不过,这一次,张力雄是愉快地踏上征途的。“因为,我们看到了与中央红军会师的希望。”张老说。
在张力雄的记忆里,过草地是一次比一次艰险,一次比一次伤亡大。这一次,张力雄率领的第45团是全军的后卫,他们除了自己过草地外,还要承担异常繁重的掩护和收容任务。
张老说:“进草地头两天没有掉队的,即便掉下来,也能慢慢跟上。从第三天开始,沿途掉队的同志多了起来,坐着的、躺着的、在地上打滚的,形态各异。有的喊头痛,有的喊肚子痛,有的腿软得站不起来。有时刚把一个倒在地上的同志扶上马走一程,前面又有个重病号,只得把刚扶上马的同志换下来。”
看到病故的同志,张力雄只能以最快速度把他们匆匆掩埋,默默哀悼着这些不知名的战友。
第45团是草地上的最后一批队伍,行军也更加困难。前面大队人马走过后,软绵绵的草地网被踩下去了,有的地方踩得很深,成了黑水塘,不能再走,张力雄只能率领部队从侧面绕道几十米甚至上百米。
“吃得也更加困难。凡是容易辨认的野菜都被前面部队吃光了,我不得不组织部队重新品尝不认识的野菜。”张老说。
张老说,草地给我留下的一个永恒记忆是警卫员赖国标之死。“赖国标跟随我多年。当时,我们找到几种不知名的野菜。当我正准备拿起其中的一种品尝时,警卫员赖国标一把抢了过去。没想到,这一尝,就尝掉了他年轻的生命。临终前,他对我说:‘政委,有机会的话,给我家捎个信,告诉我的父母,我也参加了红军长征……’”
沉默良久,张老哽咽道:“从某种意义上说,警卫员赖国标是替我死的!”长征出发前的最后一仗,他率部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为红军主力集结转移赢得了时间;老营盘战斗是红军长征胜利结束时的最后一仗,战斗中特别兴奋。
#p#副标题#e#
张老说:“长征中,红五军团一直是中央红军的后卫,战斗特别频繁,与其他部队相比,强行军、急行军、夜行军多,困难也特别多。”
老人接着说:“五军团是以宁都起义部队为主组建的一支部队,战斗力强,尤其善于打阵地防御战。”
1934年9月底,红五军团随营学校政委张力雄率领800余名学员,在江西省兴国县老营盘白云山与十倍于己的国民党周浑元、罗卓英部激战三天两夜,顶住了敌人数十次轮番攻击,给敌以重大伤亡,后奉命撤出战斗,迅速赶到于都河集结,准备突围转移。
这是中央红军长征出发前的最后一仗,张力雄率部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为红军主力集结转移赢得了时间。张老回忆说:“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仗的意义,是解放后才知道的。”
老人还参加了长征时期的最后一仗———华家岭战斗。“我们奉命在会宁以南三十公里的华家岭一带阻击胡宗南部,以迎接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省会宁县会师。”张老说。
“10月20日拂晓,战斗打响了。我们与6倍于己的敌人激战两天一夜,打退敌人的数十次进攻,副军长罗南辉在此次战斗中壮烈牺牲。”
张老回忆说:“就在我拿起战士的机关枪准备冲锋时,敌人一发子弹打来,贴着我的胸口穿过,打断了边上一名举旗兵的腿,我胸口的记事本也被打得粉碎。”时至今日,张老将军对当年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好险啊!一本小小的记事本又救了我一命。”
张老说:“与老营盘战斗不同的是,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红军长征胜利结束时的最后一仗。所以,战斗中特别兴奋。”
两个最后一仗,铸就了张力雄军旅生涯的辉煌,也奠定了他英勇善战的美名。军团长董振堂不止一次在大会上说:“五军里,张力雄是能打仗的!”
91岁的张老说:“在我的革命生涯中,许多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忘了,但西路军高台大血战却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张力雄是高台血战目前健在的幸存者之一。张力雄回忆说:“当时我军弹药奇缺,平均每挺重机枪只有200发子弹,轻机枪仅100发,步枪11发,手榴弹是三人共用两颗。董军长下令:重机枪、轻机枪、步枪分别在距敌200米、100米和50米内才准开枪,确保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战斗的惨烈超乎寻常。当敌人爬上城墙时,为节约子弹,张力雄指挥部队用刺刀捅、斧头砍和枪托砸。许多次,张力雄挥刀砍去,敌人滚下城墙,他们的手却留在了城墙上。45团平均一天要打退敌人二十余次进攻。
敌人采取消耗与疲劳战术,攻城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多,火力也一次比一次猛。当他们发现红军弹药消耗得差不多时,故意派一些骑兵耀武扬威地在离城墙很近的地段来回奔跑,引诱红军开枪。张老说:“我当时恨不得飞身跳下城墙,与敌肉搏。”
#p#副标题#e#
■记者手记
■杭州之行令记者始料未及,步入耄耋之年的张力雄老人身体硬朗,反应敏捷,思路清晰,丝毫不比未到而立之年的记者逊色。老人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但又极其缜密,记者惟有全神贯注才能跟上。
老人说:“长征是中国革命从失败走向胜利,从黑暗走向光明,从悲壮走向希望的转折点,能有幸亲身经历这段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伟大远征,我万分自豪与骄傲!”临别前,老人一再强调:“你一定要多写写五军团。尽管它最后全军覆没了,但在我的心中,它是永垂不朽的,它一直活着!”
老人的秘书说,多少年来,血溅河西走廊的五军团一直是老人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永远的精神寄托和永远的爱。
评论 (0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