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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04-23 14:24
马本斋
2017年3月11日,全国政协十二届五次会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第四次全体会议。这是马国超委员作《从严治党 民心所向》的发言,期间提到奶奶绝食殉国,几度哽咽。
记者带去1941年10月15日延安《解放日报》第3版的版面,上面醒目登载着,《气壮山河——回民队长之母英勇殉国》一文。将军摩挲细看。那一年,他2岁,奶奶面对日军追索,“全村男女老幼痛遭刑讯”,“见情不忍,挺身而出自承”,并为让儿子马本斋安心抗日,绝食数日而亡。三年后,1944年,离抗战胜利只剩最后一年,5岁的他又失去了父亲。毛泽东主席挥毫:“马本斋同志不死!”周恩来副主席写下:“民族英雄,吾党战士!”朱德总司令写道:“壮志难移,汉回各族模范。大节不死,母子两代英雄!”人民海军成立70周年阅兵之际,也是三位领导人为马本斋题词75周年,记者采访了马国超少将。
【马本斋:1902年生,原冀鲁豫军区第三军分区司令员兼回民支队司令员。1937年至1944年间,指挥所部回汉战士进行大小战斗870余次,消灭日伪军36000余人,令敌人闻风丧胆,被毛泽东誉为“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因长期转战,积劳成疾,1944年1月,在回民支队奉命开赴延安前,他抱病为部队作了最后一次动员报告,叮嘱同志们:“要跟着党,跟着毛主席,抗战到底!”2月7日病逝。马本斋是“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双百”人物中的共产党员,名列“为了民族复兴·英雄烈士谱”。】
“我趴在警卫员背上,回头只见人群噗噗倒下”
记者:您前不久清明祭扫,是和母校石家庄一中师生一起去的?
马国超:对。我每年这个时候,没特殊情况,就雷打不动,作为对父亲的一种怀念吧。学校也很重视,专门举行仪式,作为一项教育。那里叫华北军区烈士陵园,长眠着成百上千烈士,除了我父亲,还有白求恩、柯棣华。
自从1944年2月7日我父亲牺牲之后,人民大众对他的怀念,一直没有减。每年,从中央到地方,从报纸、杂志到电视台,真是数不清多少次。包括现在的微信文章,也很多,经常有。这说明中国人民对为建立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们,没有忘记。我作为马本斋的后人,自然也不能懈怠,要经常地怀念他,宣传他。今年除了清明祭扫,还准备回家乡,到马本斋纪念馆举行一个小型活动。
记者:您有没有遇到过不尊崇烈士的情况?
马国超:没有。党的十八大之前,有一段时间,网上有些言论对英雄模范说三道四,胡说八道。这些英雄,人家用生命换来了新中国,我们应该百分之百地尊敬,怀念。那些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状态。对这些真人真事有什么可怀疑的?现在我们已经立了法,去年5月开始正式施行,保护和尊崇英烈。国家也在促进现实主义题材创作,要更多地反映现实生活。我感受到,方方面面,又上升了一步。
记者:前年一次全国政协大会发言,您说到奶奶“绝食7天,以身殉国”时,几度哽咽,在座者动容,现场也几度响起掌声致意。您从小是怎么知道父亲和奶奶事迹的?
马国超:奶奶牺牲时,我只有2岁。我母亲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从延安回到华北,转业到地方工作,在家乡担任过女区长、民政局局长、副县长、妇联主任等,工作上一直很忙。有时候闲下来,我会拽着她要听故事,跟她说,别人说爸爸打仗很厉害,但那是人家说的,很笼统,你跟我讲讲。就这样,磨着母亲,听到过一些。但其实父亲和奶奶的事迹,我更多还是到后来写书时,才系统地知道。
八十年代初,我想好好了解和怀念父亲,就专门去采访了回民支队还健在的人,从河北石家庄、保定,到天津、北京,东北,以及河南、山东等地,大面积地采访。最后写了一本书,就叫《马本斋》,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一出来还挺受欢迎,各处新华书店都在卖。记得当时印了几千册,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想去看看卖得怎么样,到最繁华的王府井新华书店一问,说,没了,已经卖完了。后来又再版了两次。
记者:您对父亲的细节印象应该不多吧?
马国超:主要就两个。一是我的名字,他取的,希望中国能早日超过强国。二是他临终前,我去看望,他问那天教过我的两个字,会不会写了?我就现场写给他看——“中国”。他很高兴,叫我记住,这就是我们的国家,长大后要热爱自己的祖国。
记者:您那时一般要隔多久,才能见到他一次?
马国超:很少见到。我们作为家属,跟着回民支队,但不住在一个地方。转移是一块走,平时我们住在西边这个村,他们住在东边那个村。当时我年龄也很小,所以实际上谈不到他跟我讲些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我回忆起他时,具体细节很少很少,往往有时候是别的印象反倒很深。
比如我一直记得,有次住在村里,我老跟负责我们的警卫员在一块儿,叫他白叔叔。有一天,我跟他讲,咱们到村外去,玉米地里有蝈蝈,去抓两只玩。他就背着我去了。可没想到,正在捉的时候,突然看见,村里老百姓纷纷往外跑。原来是鬼子来了,这时候枪声已经响起来了,不可能回村里去,白叔叔一下背起我,随着老百姓就跑。他一边跑,我一边趴在他背上回头看,就见机枪的子弹,在扫射。跑得慢一点的老百姓,就被打倒了。这样大概跑了100多米,跑到交通沟,有两米多宽、一米多深,能掩护,大家就蜂拥着下去。要下的时候,我还往回看,亲眼看到人们噗噗倒下。这个印象,太深了!
说到这,我想起来一个对父亲记忆的具体细节。就是当回民支队为村民报仇,打了胜仗以后,当地老百姓来慰问,踩高跷,扭秧歌,在村里的街道上走,很热闹,人群就站在两边看。快要经过面前时,节骨眼上,父亲会把我抱起来,骑在他的脖子上看。回想起来,除了教我写“中国”两字那个细节,这是另一个我对他比较有印象的事。
对了,还有一回,也是打了胜仗以后,晚上搞联欢会。当时部队里不叫文工团,叫剧社,唱戏,大家一排排坐好看。记得我就坐在父亲的腿上,过了一会儿,他把我交给我母亲,自己上台去了。我父亲喜欢京剧,当时演的《王佐断臂》,好像是说北方的金兵,把南宋小孩的爹杀了,俘虏了小孩。小孩不知情,长大到十五六岁,武艺高强,帮着金人打自己的亲人。为了说服他,王佐自己砍断一条手臂,苦肉计,假投降,混进金营,秘密告诉那小孩真相。就这么一个故事。我父亲很喜欢。
记者:他演谁?
马国超:就演王佐。
军事教科书里的“零伤亡”战例
记者:您刚才慢慢想起的几个细节,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和父亲难得的一些肢体接触。从理性角度,您长大以后,是怎么看父亲这个人的?
马国超:我还是在写书、在广泛采访的过程中,一步步走进父亲心里。我总结了他的四个精神,可能都是些老话,但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的真实感受。
首先一个是爱国。他其实是旧军人出身,在“东北讲武堂”学过,参加过直奉战争,提升为团长,后来到烟台驻防。当时东北已经沦陷了,国民党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我父亲当时已经是一个32岁的团长,如果想要权力,要生活富裕,每月发的大洋,条件应该说够优越了。但他毅然决然,不干了,回家务农。因为他觉得,这样当兵有意思吗?都保卫不了自己的国土。他当时对共产党还不大了解,但就觉得,都是中国人,得先打鬼子。所以当时他回家乡去,目的就是组织本村青年,等待时机。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他就成立了回民支队。所以我说,他爱国,爱人民,才会对不抵抗政策无法接受。
第二,他热爱中国共产党,有着坚决地始终和党保持一致的精神。第三,他身先士卒,不怕牺牲。第四,他有强烈的加强民族团结的精神。这四点,我不是马上总结出来的,而是这些年来,通过对他的逐渐认识,慢慢产生的。他成立回民支队后,打过几个小胜仗,但毕竟是科班出身,明白就靠这样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必须找真正的抗日队伍。他了解到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在抗战,就主动派弟弟,我三叔,联系吕正操、程子华他们。一拍即合。
他打仗不怕牺牲,也有勇有谋,胜多败少,还有过零伤亡。军事学院教科书里,有个战例,叫“康庄战斗”。他先用小部队,围攻日本鬼子的据点岗楼,逼对方打电话求援。等一两百名敌人来了,骑在马上的指挥官,在平原上一眼看出去,只见都是豆子地,植被低矮,一般不可能藏人打埋伏,不像玉米地很高。偏偏回民支队就有这个本事,藏在了豆子地里,没被看出来。另外,当时的交通沟一般是1米左右深,人在里面弯着腰走,但我父亲事先指挥部队悄悄挖深到2米。等敌人一进埋伏圈,一开火,鬼子往交通沟一蹿,却发现深深陷在了里面,没法对外开火,只能朝天放枪。
记者:围点打援,瓮中捉鳖。
马国超:他那时,仗打得非常密集,太繁忙了,有时候甚至一天两仗。一般都是三五天来一下。也因此,他在的时候,可能有过记录军史的照片和文字材料,但老同志们都说,留不下来,也来不及整理。
记者:有网友讨论,说到回民支队的战斗力,堪称惊人?
马国超:我知道的是,八年抗战,打了大小870多仗,消灭日伪军3万6千多人。他有军事才能,回民支队打仗是强项,否则毛主席也不会这么称赞,说是“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
记者:回民支队,后来是现在的三个泉边防连吗?
马国超:我没去过,不过听老家县上一位农民摄影家说过。他喜欢照相,从改革开放开始,几十年研究回民支队。凡是有活着的老队员,就去寻访,跑遍了全国,也去了那个地方。确实,贴在墙上的连史说到回民支队,照片我看到过。这位农民摄影家,现在家里二层楼的房子,全是搜寻来的东西,纯粹就是一个纪念馆了。
“新中国第一套海图”测绘记
记者:从八十年代至今,海军一直在全国各地广泛推行“舰市共建”,最早是您的发明?
马国超:对。用城市的名字来命名军舰,这不是我提的,是中央军委提出来的。不同的军舰有不同的名字。登陆舰,大部分是山字号,太行山,沂蒙山。驱逐舰,通常是比较大的城市,地级市,像青岛舰,济南舰。军舰和自己名字相应的城市搞共建,这是我提的。八十年代,军民共建,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当时是一个热潮,“一帮一”。陆地上相互有共建单位。我想到,在海上的军舰,有一个城市的名字,但这个城市并不知道。所以就给上级建议,双方经常来往,政府经常去看望官兵,结对互助,学习帮困,交流好经验、好作风。后来采纳了我的建议,全军发通知,全国凡是军舰有名字的城市,军队就是这个城市流动的国土,一直延续到现在。
记者:当时您的职务是?
马国超:海军政治部下属的群众工作部部长。
记者:在陆地上“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马本斋的儿子,是如何进海军的?
马国超:其实我最初想当导演。五十年代,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视,当时唯一就是看电影。我对电影艺术,特别喜欢,觉得活灵活现,像真人一样。后来听说,电影虽然是演员演的,但是导演在调度,让他们表演的。我一下就觉得,这个导演可真了不起,我要考电影学院,导演系。作曲也是,唱歌专门有作曲家,写了曲子之后,和歌词一配合,那么好听,就觉得神奇。所以我高中之前,志愿就是作曲、导演,没别的。结果我母亲一看,说,你啊,还是子承父业,当兵去,考军事学院吧。我一直很听母亲的话,就去了解放军测绘学院。我高中成绩不错,之所以去这里,就因为一看这名字里面,有一个“绘”字。
我进的那一年,陆军系没有新生的名额,新成立的海军系有。我挺高兴,蓝军装,带劲。
记者:您是海军测绘专业的第一届大学生?
马国超:第一届本科班。之前有专科。我们全班50多人。我1959年进去,1963年毕业,分到北海舰队海测大队,搞海上测量。陆上有地图,海上有海图,标明水深多少,有没有沉船、暗礁,下面是沙地、泥地还是石头,能不能抛锚等。这个工作,可以说艰苦。每年4月,天气开始缓和了,就出海测量。按照航线,一条线一条线地来回,每隔多少米打一个点下去测。就像地里的麦陇,和老牛耕地是一样的。一天到晚,四面漫无边际,看不到海岸线,就一条军舰来回耕地。耕到带的水喝完了,才收摊,回军港。补给好,3天,就又出来了。从4月到11月,只要没有大风,不吃光补给不回。
就这样,我们一点点地,把沿海的海图,从北到南,都测出来。过去用的是外国人测量的,很多不真实。我们这个本科班有了之后,重新测量,弄准确了,也把不实的纠正了过来。
记者:这是新中国第一套自己测绘的军用海图?
马国超:对。等到返航,高兴得简直是没办法。在海上,没到七级风浪,不能撤。习惯了船上晃悠,一上到陆地,地不晃悠了,自己还老晃悠。
说起来也是骨子里喜欢,扔不下。返航期间,我对搞文艺活动慰问部队很积极,也擅长,编个节目,写歌,演小品,乐器各种也会。这样就动员我,到政治部门,当了一名文化干部。
记者:结果一当就是17年,在部门里,后来算资格最老的了吧?
马国超:是。后来是历史契机,要选拔一个副部长,当时正倡导年轻化、知识化、革命化。我那时40来岁,本科文凭,就选上了。干了一年,老部长,三八式的,离休了。我就升任部长。再然后一点点进步。
记者:据说您在任期间,群众工作部从最小的部门,变成了最突出的部门之一?
马国超:群众工作,其实是部队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方面。我当时做了一些比较细致的工作,同时注意抓重点抓典型,开过两个重要的现场会。比如其中一个,厦门军民共建现场会,我下去调研总结的三条,就是规范化、制度化、经常化。当时总政下通知,全军各大军区的海军群众工作部门同志都来参加,开得非常成功。
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军民关系一直和各个历史时期共进。军爱民,民拥军。军队离不开老百姓,老百姓离不开军队。比如每年麦收时间,部队都帮着“龙口夺粮”,去抢收。我体会很深,群众工作部就是一个桥梁,一个纽带。军民关系产生问题,我们调解,加强也是我们去做工作。这方面很重要。随着时代环境不断发展,也得不断更新方法跟上。现在推动军民融合,更是一篇大文章。
“历史需要讲述,需要讲好”
记者:您是1959年入伍的老海军了,这次70年阅兵,您会怎么看门道?
马国超:主要还是看武器,看型号。海军的特点,首先得有水面舰艇,靠游泳不行,必须动真的、大的、强的、厉害的,要靠先进的舰艇、先进的武器来保卫。我们现在有航母了。海军和共和国同龄。我们国家,过去也有海军。清朝,甲午海战,那个海军远远保卫不了我们的海疆,应该还是算“有海无防”。1840年以来,外国侵略势力,绝大多数都从海上来。从现在来看,还是海上。因此,海军在三军里非常重要。先从海上,筑起一道钢铁长城。
我虽然已经离开海军航空兵了,但一直关注海军和军队的现代化改革。看到“五大战区”这些消息,我感到很振奋,很提气!自从南昌起义,我们有了自己的军队之后,毛主席就明确“支部建在连上”。我们的军队,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绝对要听从党的指挥,永远跟党走。
记者:许多人可能不知道,人民海军的成立是在泰州,当时一条军舰也没有。70年今昔,前人不易。
马国超:历史需要讲述,需要讲好。让人高兴的是,“抗战神剧”现象已经逐渐少了,没了。像这些“雷剧”,写得太神了,呼风唤雨,绝对不可取。对历史并不太清楚的年轻人一看,这么好玩,并不艰苦。这就领到歪路上去了。这种情况慢慢要扭转。如果都这么容易,抗战一年用不了就消灭敌人了。人家美国大片都不会这么胡来。
我第一次去沂蒙山区,纯粹是因公出差。到了之后,参观了“红嫂”的村子,边看边听,被感动被激发,就构思了一个故事。我觉得,还是要多一些现实主义创作,真正扎根下去,从实际生活中来。
记者:听说您一年有200多天都在各地跑?
马国超:我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出身很苦,是大宅门的使唤丫头。我父亲和她结合,也没有从门当户对去考虑,属于真正的爱情。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走后,组织上把我们母子送到延安,当时回民支队一些家属还都在河北。衡量来衡量去,为不至于目标太大,最后我母亲只身一人,通过一道道封锁线,返回河北,把四五家家属组织起来,再一道道通过封锁线,毫无损伤地到达了延安。这了不起。从小到大,她对我,就一句,你是干部子弟,绝对不能背这个包袱,要和大众打成一片。今年我80岁了,还是要听妈妈的话。搞创作,我不是科班出身,都自己摸索着来,没一样去找老师教学过。写书,编剧,作曲,制片,书法,二胡,唢呐,长号,我也奇怪,弄弄就能会一点。但我只是个人爱好。像现在的时代,火热的现实生活,搞创作的人应该大有可为,不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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