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2-03-30 09:19
“多年来,李老最大的心愿也是重回大鱼山岛,去告慰长眠在那里的战友,并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 ”昨日记者从浦东红色收藏家倪胜昔处获悉,“海上狼牙山”中被俘后跳海的唯一幸存者、已经逝世的李金根老人曾经于2005年上过岛,并留下不少珍贵影像。李老的重访之路是怎样成行的?从岱山到大鱼山岛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航程,为何这些烈士家属要整整等待半个多世纪?记者昨天探访了李金根老伯的家。
直到1997年,人们才知道村里住着“海上狼牙山壮士”
从来只在影视剧中看过新四军,真实的新四军生活又是怎样?在前往南汇航头镇的路上,记者的心情颇有些激动。7年前曾经第一个采访报道过李金根事迹的陈志强热心为我们带路。但小路曲折,我们的车在牌楼村兜兜转转,仍然难觅“2组”的踪迹。
“你们要找李金根,过世啦! ”在一座小桥旁,一位中年妇女大声说道。
当记者表明身份想探访李金根的家人。她带着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记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末了她说“我就是这儿的小组长,我带你们去。 ”
68年前新四军血战大鱼山岛的唯一幸存者李金根老人,今年2月18日在浦东新区周浦医院去世,终年92岁。 2组组长沈根娣告诉我们,昨天恰逢李老“五七”,一家人应该都在。 “李老的老爱人90岁了,这两天太伤心,眼睛红得不得了。 ”
果然,当记者见到李金根老英雄的遗孀——90岁的汪木英时,还没说几句话,这位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瘦小老人便泪如雨下,不得不由女儿搀扶着坐下。
“有什么你们就问我好了,我丈母娘说南汇土话,你们可能也听不大懂。 ”这时,李金根的小女婿陈桂祥从牌楼村6组赶来。他告诉记者,李金根有3个女儿。因为不识字,没手艺,全部以务农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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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儿65岁,还读过些书,二女儿、三女儿都没上过学。 “我老丈人这辈子真的很苦。当年打仗回来,父母没了,家也没了。政府分了一间房,大概有30平方米吧。他回来时左手有残疾,自己活都找不着,怎么供女儿读书? ”陈桂祥说。在李金根老人的左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这是当年被日军子弹打穿留下的伤疤。也因为这个原因,老人的左臂不能自如地伸屈,生火做饭勉强可以借力,干活则根本不行。因此,自1952年复员后,老人始终在田间劳作。直到1979年经人介绍到下沙镇农技管理站工作。
而给我们带路的沈根娣的老公吴彬昌正是当年农技站负责人,也是李金根家的邻居。 “那时候扩站缺个门房,我介绍他去的呀。当时他快60岁了。人家嫌他年纪大,我说‘老革命’人正直。果然那几年他上夜班,从来不打瞌睡。我们叫他休息他也不休息! ”
陈志强告诉记者,李金根非常老实,从来没想过找政府提任何要求。1944年大鱼山之战过后,李金根回到后方的医院,医好伤后又重返部队。再后来转战苏北、山东,渡江南下。原本回到地方要求进个好单位也无可厚非,但他是在长期务农后,最终才作为社办企业职工退休。
“我们也只知道李金根是复员伤残军人,从没听他说过这么震撼人心的事。 ”吴彬昌说。直到1997年,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派员赴上海寻访,人们才知道村里还住了一位 “海上狼牙山壮士”。
“老英雄”曾于2005年登上大鱼山岛祭拜战友
“他一直想回去看看战友,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但我们哪有钱? ”陈桂祥告诉记者,李金根退休时工资只有四五十元。后来涨到500多元。2005年后每个月多了一笔津贴,约2000元。
“什么津贴? ”面对记者的疑问,李家人争论了一番还是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老革命才有,别人没有。 ”同样高寿的老爱人汪木英,三年前纳入小城镇保险,每个月有963元。此前每月也仅有四五百元收入。原本老夫妇与二女儿一家生活在一起,只要不生病,生活还过得去。二女婿汪才福是家庭的“顶梁柱”,他把四亩田转包,每年有近4000元收入,再出去打打零工,上世纪90年代初,也把老丈人的一间屋翻新成了两层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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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好景不长,二女儿家13岁的外孙得了骨癌,高额的医疗费立即使这个家庭捉襟见肘。今年年初,李金根老人独自下楼时不慎跌倒,造成颅内出血,花去医药费近7万元,其他各项丧葬费用又要2万多,迄今二女婿还欠着几万元外债。
“昨天做五七,还问我借了4000多元。 ”沈根娣说。
李金根老人几乎没有积蓄。那么2005年,他是如何在没有家属陪同的情况下,重回大鱼山岛的呢?
“他跟我说起过,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还真能去大鱼山岛……”陈志强告诉记者。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帮老英雄实现了这个夙愿。当时原南汇区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理事,同时也是革命烈士林达的侄子、从事医疗工作的林家春特意驱车20公里赶到李金根家,看望老英雄,并给他检查了身体。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在确定李金根身体情况良好、可重登大鱼山岛后,邀请老英雄在2005年8月重访大鱼山岛。
记者从相关材料上看到,了解到李金根生活清贫,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老干部乐子型、沈宏康、张永祥、林修鸿各资助其1000元;方平、王泰栋各资助其500元。林家春则自己驾车,送老英雄到宁波。由舟山市新四军研究会和岱山县委、县政府安排食宿,并派出保健医生,全程陪同。
“1944年,是新四军浙东纵队海防大队大队长张大鹏送李金根等离开驻地慈溪古窑浦,向舟山群岛的大鱼山岛开进;2005年,是张大鹏的女儿张小韵、张如曼护送他重上大鱼山岛;1943年,时任三五支队的支队长林达带领李金根随部队南征北战,2005年,由林达烈士的侄子林家春帮他实现‘踏上大鱼山岛,祭扫当年战友’的夙愿。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提起这段经历,陈志强唏嘘不已。
《宁波抗战八年》画册中李金根是土炮手
昨天记者采访时,红色收藏家倪胜昔也主动陪同前往,并带去了所有与 “海上狼牙山之战”相关的资料。其中一本《宁波抗战八年》中,刊登了多幅李金根重返大鱼山岛拍摄的照片。在建于大岙岗山坡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前,这位当时已85岁高龄的抗战老兵仔细抚摸,表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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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文字注释中写道:“李金根不识字,林家春便给他逐个念碑上的名字。老人的眼眶盈满了泪水。朱大均,我记得他,个子跟我差不多的,比较矮,他是警卫员。他跟我在一起,后来子弹全都打完了,也被日本人抓去了,在军舰上被日本人的刺刀刺死了……”
“施铁山,个子高高的,还有一首歌唱他的,‘四明山弯又弯,前面有个施铁山’……”
《宁波抗战八年》画册中还配有一套42幅木刻连环画,是新四军浙东纵队《战斗日报》编辑人员在十分简陋的情况下花费3个月刻成的,其中便有一幅是李金根——土炮手李金根,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严重挂彩的同志。他见鬼子这样残忍,心想与其被鬼子刺死,还不如跳海来得痛快。于是他与旁边的另两名战士相互交换了眼神后,一起跳入大海。好水性救了李金根,可他随后被日本鬼子的机枪扫射,左臂被子弹打穿,但他拼命用右手划水,往敌人军舰下躲。两名战友中弹沉入海底,而他在海上漂流两个多小时后,却奇迹般地被浪推到了南水头的沙滩,被渔民救起……
这些文字、图片、画册,李金根的家人都是第一次看到。 “2005年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日报》都报道过李金根的战斗事迹,很有影响的!”倪胜昔说。
“我娘不识字的,我也不识,都不知道。 ”李金根的二女儿李根娟说,“我们家只有这个。 ”记者一看,是李金根大大小小的各类证件、证书,都装在一个旺旺雪饼的包装袋里。李根娟记得,2005年李金根带回政府抚恤金5000余元 (其实是宁波老干部们集资的),这是李金根唯一领到过的一次“革命补助”。
“老英雄”遗孀希望老伴能入“英雄墓”
李金根家底楼的灶间内,有一幅长、宽约1米的李金根肖像照。照片下标注着 《南汇新四军历史研究会》敬赠。“这是林家春拍了送给他的。以前他连像样的照片都没有。 ”陈志强说。而如今,汪木英老妈妈不是默默饮泣,就是一言不发看着这张照片。
李根娟说,老母亲生活还能自理,头脑也很清醒,但是眼睛不灵了,走路有点不方便,只能慢慢地走。“她就有点想不通,跟我们说,老革命医药费都可以报销的,现在只报了4.5万元,还欠了几万元的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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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木英也对着记者念叨,记者依稀听出,她说老头子生前总是不争不争,说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已经很幸运,应该知足了。现在他也去了,他能不能摆到新四军的墓地呢?
这个问题也难倒了李金根的子女。目前,这位海上狼牙山之战唯一幸存者的骨灰,还寄放在航头镇沈庄村。
汪木英还有个“奢望”,李金根在世时,有一项福利——可以免费享受家政服务,即有人上门帮忙洗衣服,搞卫生。如今汪木英如还需要这项服务,就要每月出600多元钱,这对原本每月只有900多元的汪木英来说,显然负担不起。 “老人也就这几年,能免掉当然最好,也过得舒心一点。”沈根娣说。这一要求已经反映到村部,但村里能力有限,只能在李金根老人追悼会上送出500元以示悼念,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
记者离去时,90岁的汪木英坚持将我们送到桥头,她期盼的目光,让记者感到沉甸甸的。
记者昨辗转7个小时终于登上大鱼山岛
这条等了68年的祭拜路到底多难走
一条空想了68年的祭拜之路,究竟有多难有多远?邬凤仙老人有望在清明前踏上哥哥邬银生长眠的大鱼山岛。本报记者提前探路,昨天早晨9点从上海出发,辗转轮渡,车渡,于昨天下午4点登岛。渔山村、方村长告诉记者,“一个78岁的老太想要自己来大鱼山岛,太难了! ”
高龄老人想独自登岛祭拜几乎不可能
大鱼山岛是舟山市岱山县西北方向的一座小岛,从上海想要过去只有一种方法,洋山客运站轮渡到岱山岛再换一个码头坐轮渡到大鱼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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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昨天上午9点从南京东路驱车出发,大约两个小时后到达洋山客运站。上海到岱山县的轮渡一天只有三班,记者乘坐上午11点20分出发的船,到岱山县有两个小时的航程,下午1点20分轮渡准时停靠在岱山县。这时必须要赶到岱山县城的高亭客运中心。
最难的路程就是这段岱山两个码头之间大约15公里的路。因为到大鱼山岛的轮渡每天只有一班,时间是下午1点40分,这意味着在岱山下船后在20分钟内赶到高亭码头,并且完成买票和登船。记者下船后看到,码头出口没有出租车,大约5分钟之后才有一辆绿色的士缓缓驶来。
记者在自驾车并且提前规划好路线的情况下,也未能准时赶上船,幸好轮船昨天靠岸载货的时间拖延,记者在1点45分一路小跑登上了到大鱼山岛的渔山渡客轮。
又是两个小时的航程,渔山渡轮的船很小,只有不到100个座位,行驶中颠簸不断,同行的岱山县新四军研究会理事林通屿告诉记者,“今天算是海浪最小的,平时这个船晃得根本受不了,不晕船的人都会呕吐不止。 ”
下午4点,船终于停靠在海岸边一个长方形石墩上,“渔山村到了”,船上的工作人员大喊一声。
从上午9点到下午4点,7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还有运气帮忙,记者才有惊无险地抵达大鱼山岛。如果换成邬凤仙老人,想要从上海出发当天到大鱼山岛,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孤独的海岛少有游客,岛上只有三间客房
跟着当地岛民拾级上岸后,目光所及的大鱼山岛,除了四周的海水包围就是农田和用海边岩石砌成的民房。如不是提前联系好村委会,根本没有车接客。渔山村方支书听到我们一路上的情况,连声感叹“你们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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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山岛面积非常小,宽2公里长6公里,但路却非常难开。方支书说,“现在路已经好多了,铺了这条2米多宽的水泥路,几年前这里都还是泥路,一下雨寸步难行。 ”
这三年大鱼山岛的变化非常大,水泥路通了,去年3月31日终于告别了村里自己用发电机发电的历史,开始24小时供电。“以前我们村太困难了,只有晚上6点到11点有电。 ”方支书摇着头感慨道。
渔山村人口2000人,现在岛上的年轻人和小孩大都不在家里住,都在岱山县生活,村里只剩下700多个老人。 “以后这批老的走了,大鱼山岛可能就没人住了。”方支书说道,“以后这个岛上可能就只剩下一座新四军的纪念碑了。 ”现在高亭镇正在研究渔山村整体搬迁到高亭镇的政策,城市化,是这座东海小岛未来的命运。
这样一个孤独的海岛,一年里也没有几个游客,岛上用于旅客住宿的,只有村政府边三间房。
编后语
不要忘记
1952年复员回到村里的李金根,他的英雄事迹却直到1997年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派员赴上海寻访,才为人所知。这位当年的抗战壮士,默默地回到故乡,近乎清贫地过完了自己的余生。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那段并不遥远的时光,那些为了民族和国家生死存亡浴血奋战的壮士,差点就从记忆中溜走了。
我们总是说:历史不会忘记。可是,铸就了那段历史中的每一位英雄,我们是否能一一辨清?邬银生,李金根,施良周……有多少这样的名字,该被我们铭记?今年的清明前,本报编辑部采编人员的心,被这些名字牵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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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淡然甚至贫苦的生活而触动:捍卫江山的壮士们,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完全可以要求得更多。可是,他们如今所求,只是想去当年的战场,一个同样不为人所熟知的小海岛,去追忆一下那段时光,去祭拜他们自己永生难忘的战友和亲人。
在南汇寻访烈士后人这两天,浦东水务局陈志强和被称为“红色收藏家”的倪胜昔一直全程陪同,热情相助。假如没有他们带路,记者要在乡野农村找到这些老人,无疑十分困难;假如没有他们帮忙翻译,记者采访这些不会说普通话,也不识字的老人,无疑更加困难;假如没有他们多年来的持续关注,上岛祭拜这一事件更不可能得到快速推动。这一声谢谢,始终萦绕在我们的心头。
昨日途经下沙镇,陈志强和倪胜昔担心记者肚子饿,还执意下车排队购买当地著名的“下沙烧卖”。他们如此淳朴,不求回报地往来奔走,只是为了不要忘记;那些目不识丁的烈士亲属,多年来从未提出任何要求,默默无闻甘受多年清贫,他们也不应该被忘记。而最不能忘记的,是那些牺牲的抗日英雄。他们的英魂远逝海上,守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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