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2-09-20 09:40
一九三六年九月,我从北平草岚子监狱出来不久,经北方局同意,我去太原做上层统一战线工作。临行前,北方局书记刘少奇同志让徐冰同志转告我:
“给你加一个任务,听说王若飞同志现关押在太原某一监狱,你到太原后,首先要设法营救他出来。”
我照例问了一句:“若飞同志被捕后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名,如系假名,叫什么?现在关押在太原哪个监狱?”
徐冰表示一概不知。我和若飞同志又不认识,这个任务到底该怎样完成呢?
到太原不久,我就到处打听王若飞同志的下落。地下党一位叫胡西安的同志告诉我,王若飞同志现在用的名字叫黄敬斋,但不知关在哪所监狱。
我只好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去察访每所监狱。查到陆军监狱时,终于见到黄敬斋的名字。我仔细地翻阅着关于他的案情原委及历次审讯的详细记录,知道若飞同志在被捕后,五六年来,一直表现得英勇顽强,使敌人很伤脑筋。
于是,我就立即同梁化之(阎锡山的表侄)一起,去同阎锡山谈判。我说:
“我们山西处于抗日最前线,抗日救亡运动也已初步搞起来了,目前正是用得着抗日爱国人士的时候,还把大批政治犯关在班房里,这和当前形势很不相称。阎先生既以抗日救亡相号召,并发动了驰誉全国的百灵庙守土抗战,理应乘机造成更大声势,释放全部政治犯,在全国做个表率!”
阎锡山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梁化之说:
“蒋先生狱里关了那么多政治犯,都还没放,咱山西也不能……”
我说:“山西现在的做法,跟蒋先生已经不完全一样了。你不是经常跟我说要和共产党合作抗日吗?那么,山西要做得漂亮一点,就应该立即无条件地释放政治犯。太原监狱中有个王若飞,是有名的共产党员。我提议,也是向你提出要求,首先把他放出来!”
“王若飞?”阎锡山又看看梁化之,说道:“有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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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想把问题滑过去,只好单刀直入地讲了:
“黄敬斋就是王若飞!”
“啊,黄敬斋倒好像有。怎么,你认识他吗?”
我说:“我不认识他,是我回太原时,‘远方’的朋友请我设法营救他出狱,算是个间接朋友。”
阎忽然很开明很亲切地说:“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就让化之陪你一起去看看。”
我们坐汽车到陆军监狱,梁化之简单说明来意,典狱长忙把我们一直引到王若飞的囚室。迎面站着的是一个白净面孔的中年人,我想:这大约就是王若飞同志了。梁化之介绍说:
“黄先生,今天给你介绍个人,他是你的老同志,老战友,老共产党,老……”
若飞同志事先毫无思想准备,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我,嘴里不置可否地“哦,哦,嗯,嗯”,作为回答。
为了不让若飞同志蒙在鼓里,我赶忙说明来意:
“我叫薄一波。梁先生说得很对。现在来看你,是受‘远方朋友’之托,要营救你出去。我和梁先生是同乡又是老同学。我现在是在阎先生下面,只做抗日救亡工作,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把我们联结在一起了。正因为这样,放不放你,关键在梁先生,而不在我。关于这一点,梁先生一定能够回答你。”
梁化之听了我的话,觉得有些尴尬,但又很高兴,忙插嘴说:
“一波,一波,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对黄先生一向优待。黄先生,你说,你现在住的是不是优待室?”
王若飞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
“对,叫优待室。”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牢房,抑制不住心头的气愤,对梁化之说:“这也可以叫优待室?分明是独居监房。我在北平、天津坐过六七年牢,早都领教过这种优待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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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化之一声不响。他可能很懊悔(但内心是高兴的)扮演了这个不光彩的角色。
一九三七年春天,在我的一再力陈下,阎锡山和梁化之商谈出释放政治犯的两个条件:一、他们必须放弃共产党的狭隘立场;二、必须保证留在山西做事。商议好后,梁化之衔命找我来谈。我回答:这样做,恐怕不行。对政治犯还是无条件释放好。
梁化之表示,他不能做主。我们又一同去找阎。几经磋商,阎提出了折中办法:可以不提条件,先把王若飞先生转移到山西训导院去,做个过渡。因为陆军监狱属中央,我们不好释放,而训导院是属于山西的,我们随时可以释放。对王若飞先生,以礼相待,放出来是不加任何条件的。
我问:“过渡多少时候?”
阎说:“个把月可以了。”
我说:“那我的朋友黄敬斋的问题就算解决了……”
阎说:“好,好,黄敬斋可以立即准备释放。”
我又问:“其他政治犯呢?”
阎说:“黄敬斋出来后,其他政治犯也可陆续分批转移到训导院,过渡释放。”
接着,我又去探望若飞同志。
但他的疑团似乎还没有消除。
我开门见山地说:
“黄敬斋,或者说是王若飞同志,你怀疑我是对的。老实说,我原来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当我执行党交给我营救你出狱的任务时,我也从多方面对你进行了调查,知道你坚持了共产党员的立场,进行了英勇的斗争。党对你完全信任,因此,才决心营救你出狱。我已查清了你的一切。你能用什么办法查清我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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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飞同志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说:
“我没有办法调查你的身份。”
“那怎么办呢?”我也有些为难了,“你不相信我,而我又一定要营救你,我们的行动怎么才能统一起来呢?”
若飞同志在室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对我说:“你能不能给我带些党的文件来看看呢?”
“可以,完全可以。”
过了几天,再去看他时,我告诉他:“若飞同志,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政治犯全部释放吗?”
“不,现在还只有你一个。其余的将分批获释。”
“我一个?”若飞同志略有迟疑,“无条件释放吗?”
“无条件。”我肯定地说,“不过,只希望你答应我一条:出去后,先到我安排好的地方,小住几天,略尽朋友之道。我在这里搞统战工作,和阎锡山天天打交道,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绝。那样,可能会影响整体工作。你住些时候,就可以回延安了。你觉得如何?”
若飞同志稍加思索后,对我说了真心话:
“一波同志,开始,我的确怀疑过你。看过党的文件,交换政治上和工作上的意见,又听狱中一些同志不断提起你,现在又争取到无条件释放,我完全相信,你是个好同志,是党派你来营救我的。可是,一波同志,我在狱里住了五六年,很希望党对我的一切进行全面的审查,得出结论。你能不能找个我认识的人,到这里来证实一下,以免将来有别的什么问题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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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飞同志的这番话含意很深刻。他希望对他进行组织审查和证明,这可怎么办呢?
沉默了一会,我想起北方局一个负责人,人们把他叫做“柯(庆施)大鼻子”,我问他认识不认识柯。“啊,认得。”若飞同志忙问,“他能来吗?”我说:“可以试一试。”
不久,“柯大鼻子”从“远方”赶到太原来,到监狱里和若飞同志见了面。
一个月后,我就接到若飞同志到给他安置好的四合院住起来休养,接着他的爱人李培之也从上海来陪他。
此后,被关在四个监狱里的二三百名政治犯,也都分批放了出来。
这期间,梁化之接连来过两次,说阎先生很想和“王先生”见见面。
一天,我陪王若飞同志去见阎锡山。阎锡山颇有点“礼贤下士”的样子,表示非常仰慕若飞的才能,敬重若飞的骨气,希望若飞留在山西帮助他工作。若飞同志看对方已一步一步逼了上来,赶紧先发制人,堵住阎锡山的嘴巴:
“阎先生,你在举国扰攘的时候,接受了我党统一战线的主张,你成立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在绥远发动了百灵庙守土抗战,在山西释放了全体政治犯,……这种举动,我们非常赞成。我一定把这种情况带到延安去,带到我党中央去,我想,我们党也会表示欢迎的。”
王若飞同志的话刚一停顿,阎锡山连忙插了上去:
“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了。”
几天以后,在阎锡山那儿,我又遇见了梁化之。梁化之愤愤地说:
“王若飞这个人太绝情了。一出牢门,就要回延安,太不够朋友。我不能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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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便和他搞僵,就用山西的谚语,笑着说道:
“宋丑儿哭他小姨子——没想头啦!该撒手时就撒手吧!”
“不行。”梁化之执拗地说,“我不能放他走!”老于世故的阎锡山,对梁化之的固执颇不以为然,他说:
“化之,眼光要放远些。既然释放了,就要给人自由。留就留,走就走。交个共产党朋友也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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