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2-07-24 16:49
广州在饥饿中。
去年十月间,我从内地回到广州,米价是每担六千,居民已感不满,纷纷的抗议着说:在敌伪统治期间,米价也不过如此。
现在是四月,米价还在狂涨着,从每十元可以买多少两,改用了百元来计算,这就是说,半年不到已涨五倍。前些时每百元可以买到八两米,这两天却只能买到三两六七,这又说,一个月不到,又涨了许多倍!
八年前,我也曾在这儿住过,那时米价的计算方法,米铺也有规定,每一担多少钱。广州沦陷之后,敌伪对米粮买卖,实行了严格的统制,改为每十斤计算,胜利前夕,伪票狂跌,米商又改为每十元为一计算单位,胜利后还是每十元买多少两。度过一九四五年关后,不知怎的,又改用百元为一计算单位,这是和拒用所谓小票同时来的。我想,再这样下去,拿千元来作计算单位,日子也不会太久了。
广东原来本是一个缺粮的省份,人口密,产粮区不多。米仓除珠江三角洲外,就是东江。但是,在那儿,半年来内战一直没有停止过,我们那些勇于内战的英雄,在他们的所谓“匪区”中,实行了从日本人那儿抄拾来的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牛被杀光了,壮丁大批的被迫到香港广州过流亡乞讨生活。而这些内战英雄,不但吃光了农民下种的谷种,对妇女,在强奸之后,还要没收她们的衣服!这是一种奇迹,人类中少有的荒唐的奇迹!
生产力减少,消耗的人又大量增加,米价飞涨是很自然的。
然而,这只能说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洋米的入口,在广东原不太难,但是受了统制。那些官而商的人物,利用着各种巧妙方法,使洋米不能入口,即使入了口,也要变成他们的囊中物。一面报上鼓吹着说:洋米大量涌进,而米价,照广州一般说法是:“坚企”不跌,今天稍稍的跌了一点,明天又上去了!广州,真的缺乏米吗?市面上的供应一直没有停止过,一点不。然而米都到哪儿去了?我想拿一个米铺老板的话来作说明。他和我是朋友,他常对我诉苦着,说生意难做。
我说:“米价不是天天在涨,这对你们做这行生意的大大有利!”
“你知道什么啊,做一行怨一行,你不要看米价天天涨,就以为我们赚了钱。米价涨了,老百姓负担加重了,我们却也天天在蚀。在这个时候,卖了是蚀,留下是赚!可是,我们不能这样做,做米铺不卖米,成什么体统!我们只希望少卖一点,米只有在仓里越堆越多,对我们才有利!因此,囤的多,放的少!”
这是一针见血之谈。一百多万的人口,天天在担心着那些米牌的起跌,米虫却在那里背地里偷笑。这批米虫,也正是那些常常在报上发表谈话安慰人心的大人物!
胜利之后,广州九龙成了一个主要的运兵口岸,到东北去的内战英雄,听说现在已经增加到八个军了,其中除了由伪军改编一、二个军由北方推进外,大都是从广州运出去的,据不完全统计,先后运走的已有近十万人,从广西还纷纷有队伍开来。现在准备着的是两个军,一个是新从越南开来的。尽管来去频繁,却经常保存着三万到五万人在这儿,他们和老百姓争米吃,把米吃贵了。报上一再公开过,芜米二万担已抵粤济荒,报上又公布:南洋侨胞节食运米来粤接济。报上又说救济分署到了大批面粉。报上又说……可是米价依旧“坚企”着,不曾跌,而且也没有想跌的模样,老百姓关心着这个消息,他们提出了询问:
“为什么米价不跌,为什么不见有救济粮的面?”
经过几番闪躲,用了许多巧妙词句,报上两天前,才露出了这么一点点消息:济粤米粮移作军粮了!现在我们还没看见民众为这件事抗议。可是,报不是他们办的,他们有话,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发泄呢!这是第三个原因。
广州老百姓,在为米牌烦恼之余,没有一个不关心到三万日本俘虏。他们知道米价这样高,和这批“米虫”也不无关系!尽管米价怎样高,老百姓天天有人在马路上饿死,而俘虏的米粮供应,却从没间绝过。每个人每天有廿四两,每个月三千二百元副食,还有零用费。在现在广州,每顿饭只吃三二两米的人不少,而俘虏却要吃廿四两白米。八年来,难道他们吃去我们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米粮为什么贵,八年来,一年一年的贵起来?是给日本人吃贵的!现在他们投降了,成了俘虏了,我们却眼望着自己同胞在饿死,日本俘虏每天有廿四两米吃,三万人,被那么好的供养着,像是儿子养老子,米又为什么不贵呢!
这两天,报上刊载着说:“广州市卫生局接办市救济会殓埋队后,自三月廿日至廿九日止,共收殓市区尸骸九百七十二具,平均每天几死百人,内多为饥毙者。”
这段消息,使我想起了另一个见之于报的新闻:某记者于三月十四日,去访问在罢工中的市卫生局掩埋队,据该队负责人对记者称:“该队全体队员每日三百元(作者按:约可买米十两零五)薪饷,不足维持生活,要求加薪,且因近日来本市路毙之尸体日多,队员却得二十三人,工作不够分配,更两餐不饱,于是自己饿病倒下十三人。其中之一队员沉痛地说:吾等执埋人们实在太多,而目下又转将为别人所执埋了。”#p#副标题#e#
这是两段使人见了欲哭无泪的新闻。其实,广州每天饿死的人又何止一百,走到街上,在垃圾堆上,在骑楼下,随处都可以发现些被饿死的人的尸骸,而将死未死的人,则在用微弱的声音呼叫:“饿啊,饿啊,我三天没吃东西了!”走路的人自走路,这类事情太普遍了,要关心也无从关心起。其实被饥饿所威胁的,又何止市卫生局执埋的掩埋队,一向被争夺着的市小教员以及一部分低级公务人员,又何尝不在挣扎中?市小教员现在薪饷每月只购买四十斤米,而薪俸常常两三个月不发。而吃一顿饭花十几二十万元的人,似乎也不少!在爱群骑楼下,饥饿者在呻吟在挣扎,而在十一楼,寻找消遣,寻找刺激的人,又想出了些新花样来玩,他们用《广东文艺联谊会》的招牌,开设夜总会,“衣冠不整,恕不招待,”受过训练的茶房,恭敬的,垂着手对老爷小姐殷勤的表示:他完全听候吩咐,要房间是随时都有。然而,一个普通旅客要住这儿的房间,却要托人说情,往往还要等许多天。
而国民党中的死硬派,法西斯徒子徒孙,牛字旁特种人物,却假冒民意,企图制造战争。他们组织反苏反共游行,他们在大学里打那些不受利用的学生,他们呼喊:“誓以铁血收复东北!”“不惜再来一次战争!”我不明白这些在人民骷髅上跳舞的人物,拿得出什么去“再来一次战争!”要他们自己去打吗?那是不会的。自然大家也都没有忘记,当战局恶化到万分时候,首先逃到大后方去的是什么人,利用官僚资本和地位,来做囤积投机买卖的,又是什么人,当敌人投降后,出来争降,当接受大员,发胜利财的,又是什么人。现在他们又喊要再来一次战争了!想利用这个战争再来作一番新投机,但是经过这半年的教训,人民把他们看得太清楚了。他们已不再给自己缚紧裤带,为人家去丢性命!去造发财时机。他们在关心着:米价什么时候才能低下来,他们关心着民主政府,民主政治,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他们在关心着和平,团结!
因此,当张发奎将军在死硬派强制下发表东江没有中共部队时,群情哗然。因此,四杂志被秘密禁售,文化界立刻还以更有力的捶击!检举米粮囤积案,检举救济总署广东分署面粉舞弊案,成为了不可抗拒浪潮。连那清一色党办官办报纸,也不得不“稍微”露出一点焦虑了!“不惜再来一次战争”的角色,被揭穿了阴谋后,不得不消声匿迹,待机而动,在中大打人的特务分子,也只好投函某报生明自己并不是特务,他说:“特务是卑鄙的名称,有血气的青年,是不会做特务的!”一些官办党办刊物在“出版时送五十本到书店去寄卖,结帐后拿回来又是那五十本”的情况底下,改头换面,伪装一下民主。他们也在颂扬民主,也说“不自由毋宁死”,也骂“国民党”,也骂官僚资本。然而,他们说:“不守法是没有自由,更谈不到民主!”那么他们的所谓“法”是什么“法”呢?是分裂,是制造内战,是违反人民大众,为少数官僚政客,维持那喝血政权的法,是法西斯的法!尽管你礼服穿得多漂亮,藏着尾巴地方,看着多少总有点不顺眼!
要记住,人民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巨流,它在泛滥着,泛滥着,到了那一天,它会冲溃一切阻挠,把它们冲决,扫荡!
广州是没有春天的。虽是初夏,却比任何一个地方为热闷。荔枝湾上又将成为不夜之湖,笙歌流连,而米价还是要涨上去。报载:官方在“广东无中共部队”这一点上已让了步,它被承认了,而且,将在大鹏湾集结运到山东解放区去。然而,内战烽火,还不会熄灭的,东江之外,还有琼崖,还有南路的解放军。市警察局已秘密通告下来:要禁售本地重庆和上海出版的十五个民主读物。然而,在广州文化界空前团结底下,它一定又要被捶击,抱头鼠窜的缩回去的!让我们来正告那些顽固分子,民主是世界潮流,民主的巨流是抗拒不住的!
四月五日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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